焦仁和 放手讓女兒張懸飛翔

焦仁和　放手讓女兒張懸飛翔

父親，一份心底抹不去、口中說不出的愛。父親，孩提時依偎的寬闊胸膛、少年時抗拒的威權巨人、中年時讓人心酸的風霜白鬢和痀僂背影…… 炎夏八月將至，父親節翩然來臨。你的老父，是不是正在等你的眼神、你的關切?

�@�̡G王曉玟 �@�X�B�G天下雜誌

張懸，以一首「寶貝」風靡年輕人的新興歌手，但你絕對想不到，他的父親卻是前海基會秘書長、兩岸談判高手的焦仁和。十年前，女兒為了創作而 選擇休學，對身為父親的焦仁和來說，卻只能像放風箏那樣的邊放邊拉扯著她。這次，兩人一起接受天下獨家訪問，這一對個性相差許多的父女，又會有什麼樣生動 的對談？

Q：可不可以談談你那時候休學的過程？

張懸（以下簡稱張）：其實那時候休學不是說我不想唸書，而是說我覺得那時候我情緒混亂到我腦子裡只有寫東西這件事。我也無法解釋我為什麼不想唸書，我想要休學一陣子再看看這樣子，也許是學校讓我覺得痛苦，那我換學校也可以。

焦仁和（以下簡稱焦）：妳讓學校也很痛苦呀！

張：我自己還在那邊沙盤推演了很久，想說如果爸媽無法接受的話，我要怎麼樣含著眼淚、但不滴下來的跟他們講我的壯志。那天，我走進書房跟爸爸講說我要休學，接下來兩分鐘沒有人要跟我講話，可是也沒有人生氣，然後就看到爸爸媽媽就詩情畫意的坐在床邊。

我記得那時候我爸爸講說：「好，我知道了。」頓時，你覺得會很激烈的場面，就突然空掉了。

焦：我都不記得了！

張：他們一瞬間都不講話。然後你完全不知道他們他們是哀莫大於心死、還是想靜一靜、還是怕我太受刺激、還是那天工作太累不想理我，我都不知道。所以 你就非常難過的回房間承受自己的決定。 再也沒有人跟你吵了，你做的決定其實是你的，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最強烈感受到。啊！我的人生，其實都來自於我的決定，完全跟別人對我做的事無關。

Ｑ：你大女兒跟二女兒差別很大喔？

焦：那是兩極，兩個都是很瀟灑。但焦安溥（張懸）就是非常的感情豐富，非常的敏感。你跟她講話再小心，都感覺會傷到她。小女兒就是你跟她講什麼玩笑，她都可以一笑置之。

Ｑ：那當時，你會想要去改變她多愁善感的個性嗎？

焦：當然想囉！雖然我沒有太勉強，但是我也沒有妥協。不過，現在看起來好像沒那麼悲觀，現在出去吃飯，她會搶著付帳，我已經可以享受到做父親的樂趣了，呵呵呵…

Ｑ：所以那時候是不溝通階段嗎？

張：其實我們家溝通的方法，現在看起來比較不可思議。我們都會寫信，吵架後隔天早上，我就會在門口看見一張紙條。

爸爸讓我比較感激的，是在我還很渴望有人指引的時候。可是，整個青春期就是賀爾蒙失調到我遇到再喜歡的長者跟我講的東西，我卻還是非常茫然，或者是還是覺得痛苦。

爸爸那時候很嚴肅的。但是他卻很意外的會回信給我，雖然回信也不見的就有我想聽的話（笑），但是對我青春期來說，那是很重要的影響，別人在言語上對我的規勸，其實遠不及父親的一封信，因為我是個很看重文字的人。

焦：看重文字？（不可置信地笑）

張：又來啦！如果你跟我講說：「你這個窩囊廢！」我就會想說，哎呀！你今天情緒不好。可是如果你寫一張紙條，寫說「妳壞掉了，」我一定很受傷。

Ｑ：她有沒有寫過什麼信讓妳很感動的？

焦：她呀，還好！不過她的信，我都留著就是了。

Ｑ：那你有留著爸爸的嗎？

張：有呀！

Ｑ：現在回頭看，當時的心情是怎樣呢？

焦：我不大記得了。我總是覺得，子女不是腦筋很遲鈍、很笨的那種人，說不定他們可以另外摸索一條道路出來。我雖然傳統，但是我也接受這個世界的多元 化。我絕對沒有排斥藝術，只是我對她那種藝術的東西不懂，我沒有信心嘛！ 我怎麼曉得，她那個啞巴嗓子，唱歌會有人聽呢？每次她講話，我都覺得她感冒的樣子，唱歌有人聽，我還覺得很奇怪。

張：我覺得教育我這樣的小孩對爸爸媽媽最大的挑戰，是你不知道要先塞什麼東西給她，還是要全部放給她。

然後我覺得他們選擇了我現在回頭看會很感激的方式－就是一邊跟我拉扯。可是他們跟多數父母比較不一樣的地方，在於她們會很努力地承受一些我帶來的事 情。比如說我的一些決定，或者在我要做的事情，還很晦暗不明，她們一方面質疑我、一方面關心我，你看的見他們的挫折或煩惱，其實遠比我來的大。

Ｑ：那你覺得你能夠給他們的是什麼?

焦：我覺得小孩子從小就要給他挫折感，讓他有韌性嘛，怎麼可能一個人的成長沒有挫折感。你要培養小孩子經得起挫折，所以我不會過度的保護他們。

我認為有很多教育的灌輸，是大了之後就來不及的。譬如說文字的訓練，我三個孩子文字駕馭的能力是非常強的。像張懸小時候就背了很多古文古詩。 她大概四、五歲的時候，有一次吃飯我問她說：「春江水暖鴨先知是什麼意思，你曉得嗎？」她說：「知道呀，春天來了，上帝派了隻鴨子來做先知。」（哄堂大 笑）因為她的外婆會帶她去上教堂，都會講到什麼先知。

在女兒叛逆期時，書信成了父女間溝通唯一的橋樑，從兩人到現在都還留著當時的一字一句，可以看出父女之間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濃厚感情。而焦仁和又是如何在應對中，迫使女兒思考著自己的價值觀呢？

Ｑ：妳叛逆期時，父母親給妳的價值觀什麼？妳說父母的影響不在於讓妳去做決定，而是決定之後要走的路? 他怎麼逼妳跟自己辯論？

張：整個亞洲都知道我爸，他從來不求眼前勝利。爸爸講話的方式，就是會讓小孩子當下覺得，好啊、你講呀、你講呀！他會問說：「這是你要的？」我會 說：「對，這是我要的！」然後他會說：「喔，你要呀！」然後他就走了！ 但他就是很看準小孩子看他這樣的反應之後，當自己不確定要不要的時候，就會回頭去想那一句話。我一直覺得他很像一個魔術師，拿著一個鏡子照著你，讓你看到 你自己，「你看看，你看看，你自己是這副德性！」

焦：我沒有從虛榮、自私自利的角度，去思考這些問題的話，若我只是說要培養自己的能力，將來有朝一日我的子女闖蕩個半天，發覺不如意的時候，我還能夠給她幫助！

我覺得那個時候才有價值，如果他們能夠發展地很好，那很好呀！我沒有什麼放手不放手的問題，我只是擔心將來哪一天我要接手的問題。

張：我青春期的叛逆，其實是來自於我希望這世界更好，或是我無法忍受這世界不公平的事。但是，你又覺得自己渺小到什麼也不能做，或者你也沒有那麼大 的才能。所以爸爸媽媽不斷地跟我在溝通，或是爭吵，或是質疑我的過程。他們是用這樣的方法來祝福我，他們無法忍受用一種非常悲哀的方式在這個社會安身立 命，他們也不要你用窮凶惡極的眼光，表現自己的才華。

哪一天你在社會上有地位的時候，不要讓人家覺得，有才華的人看待這世界是非常尖酸刻薄的。那，這個心態要來自於你對這世界的某一份感激。

Ｑ：在人生路途中，你會渴望得到他的認同嗎？這認同的定義有改變過嗎？

張：我覺得啦！我妹妹還好，因為我妹妹是個奇異的女子，她有一顆天生很聰穎的心；可是像哥哥和我在某部份，不是偏執，而是很執著。我們總覺得說，如果現在一件事情不被祝福，可能不是本身錯了，也不一定是自己錯了，但你到底盡力了沒有。

所以，我們其實都是拖延戰術的過日子，想要做一些自己的事情。 所以在成長的過程中，其實我跟我哥哥，比較痛苦，是非常非常在意我爸爸的。

Ｑ：所以父母親認不認同這件事，還是沒有影響到你？

張：他不會用威權去逼你做一個他想要你做的決定。他會不斷的在思想、精神上刺激你，要求你跟你自己做一次辯論。他會告訴你，他覺得什麼是好的，但是如果你非得照自己意思做的話，你最好看著點。

我覺得爸爸是反求諸己的人，所以他希望我和我哥哥，在古典音樂或流行音樂的路上，要做這樣的事情，你永遠都要回過頭來先問自己。他講的東西聽起來很酸，但其實可能都來自於你沒有準備好的那一部份，不是用社會價值觀去挑戰你，所以聽起來，OK啦！

Ｑ：你最欣賞張懸的地方？

焦：她！我很多都不欣賞，她只有一點我欣賞，如果我仔細想起來的話…就是她的堅持，consistent resilience，不管她是在餐廳裡面打工，我一直是對她沒有信心，但是他對自己很有信心。

那時候，她為了音樂，下個月房租都付不出來，她還是會跟我說：「爸爸，我會紅的！」那時候她在女巫店演唱，我叫她妹妹去幫我看看有多少人聽，她說兩桌，有一桌是坐得遠遠的情侶，只有我小女兒帶著她倆個同學，坐在台前聽她唱歌，這真的是非常蒼涼的感覺。

Q：妳知道這件事嗎？

張：知道呀！他如果不擔心，我就沒辦法撐到現在。其實父母跟小孩的關係最微妙的，就是你能給的都要給，你不能給的，即使在爭吵的時候，都要捨得不給。

Ｑ：張懸，妳最欣賞爸爸哪一點？

張：我覺得爸爸有自己的某一種矜持。我小時後印象最深的是，因為爸爸的工作，他那時候極負盛名，但是他是一個我覺得很沒有錢的人。而且最好笑的是我媽也覺得他沒有錢，我哥哥妹妹也覺得他沒有錢，但他總是覺得自己很有錢。

他對事物衡斷的判斷標準，我認為是很瀟灑的，不是那種一擲千金的瀟灑，而是那種她自己想要的衡斷價值。我就記得我國中、高中的時候，他書房的書架都是鐵皮搭的鋼架、三腳架，外面再罩透明塑膠布，就是你去辦公家俱行，買最便宜的那種。

Ｑ：怎麼會這樣？

焦：沒錢呀！（笑笑的說），現在已經改了，現在已經改了！

張：你從他書架上看得出來，並不是因為他有一個古色古香的書房，你才知道他是有文人氣息的。那也影響到後來的我，我想要表現的音樂，或我想要過的生活，哪天你可以把自己磨練到曖曖內含光的境界。

Ｑ：所以其實爸爸在你創作上，也扮演一個蠻重要的角色？

張：其實，家人在我的作品裡很重要，我不會把他們具體化去寫成我每一篇的主題，但是很多看事情的觀點，或是我必須去挑戰這個行業裡面看似正常的規 則，或是有時候一些不是很合道理的一些東西，不管爸爸媽媽支不支持我，她們做人做事那一套，會變成我很好的反省，她也是你的一面鏡子。

從焦仁和的談話中，可以感受到他放手讓女兒去嘗試的背後，其實充滿了擔憂和心疼，卻也無形的使彼此關係更為緊密。而父女倆對於教養子女又有什麼樣的看法呢？

Ｑ：你覺得現在父母教養子女最大的問題會是什麼？

焦：最大的問題呀？我覺得可能是太過保護，因為他總要脫離父母、總要進入社會、總要接受挫折。人生不如意事，十之八九，你不能說在你的保護下，如意是十之八九。

張：我爸爸媽媽教育我很大，是生一些很幸福、或是影響自己生命很深遠的，要自己去觀察、己去發掘的，不是別人每天跟你說我愛你，你世界才會充滿愛。

現在很多小孩子，只要媽媽跟你講一句「你沒出息！你沒救了!」 你就很容易覺得全世界都不了解你。實際上，如果你好好看你媽媽一眼，也許她眼眶裡有淚，也許她知道你自尊心強，她故意要這樣跟你講，她不想要這樣去鼓勵你，但是她其實好希望妳知道她在想什麼。

Ｑ：張懸可不可以說說你要給別人的祝福？

張：其實我要給別人的祝福，是父母親不要輕易對小孩子講出失望的話。不要以為現在小孩子都已經定型了，因為每一個人都有他的際遇，不是給他充分的自由是好的，而是要給他時間。也讓她知道，時間對人在生命裡的重要性。

對小孩子來說的話，你要想著，一個爸媽也有很倔強的時候，你不能想說，天呀！你怎麼這麼倔強，你不應該愛我嗎？而是應該要去想說，他們都是這麼大的人了，他們還要硬著頭皮去跟你扯這些幼稚到不行的東西，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氣呀！

Ｑ：你覺得爸爸送你最大的禮物是什麼?

張：他讓小孩有一顆敏感的心，因為有才華而敏感的那種，多了一點謙卑跟感恩。因為我覺得爸爸再關心你，他還是不會用充滿愛意的方式跟你講，他說什麼都不會這樣做的。

Ｑ：那爸爸覺得張懸送你最大的禮物是什麼？

焦：就是讓我有一個很有才華的女兒呀！對不對？她能夠在音樂上，我不要說闖出一片天，但是讓她自己覺得恢復自己的自信，她能夠覺得很高興，已經出乎我的意料了！

Ｑ：張懸，妳覺得自己26歲最大的成就是什麼？

張：我覺得我最大的成就，是我現在可以心平氣和回歸家庭。這是我青少年時期看似最抗拒，也最渴望的。

「寶貝」一曲的歌詞，似乎是向爸爸宣告著，她已經從當初那個少不經事的叛逆少女，轉變成一個懂事、體會父母心境的女兒。風箏也總有收線的一天，伴隨著張懸輕柔的歌聲流過，當初那些轟轟烈烈也已昇華成父女倆更深摯的情感！